祁鳶的小說

02.白澄海

        我在一處海灘上醒來，這裡的沙子很白，像是珍珠，它也很細，摸起來就像麵粉一樣。

        我撐著沙子坐了起來，這並沒有想像中的困難，因為海水把這些麵粉般的沙子黏在一塊。

我躺的地方離海很近，隨便一個浪花打上岸來都能沾濕我的雙腿，我穿著白色短T跟牛仔短褲，短褲有點濕，但還算乾，上衣背面跟我的頭髮都沾滿了沙子，刺刺的，我伸手把它拍掉。

        感覺有些奇怪，這些頭髮的長度不太一樣，我挑了一搓到眼前，很快就意識到這不是我的頭髮。儘管它的確是從我頭上長出來的。

        這些頭髮很長，而且似乎因為沒確實吹乾還有點捲，頭髮的顏色很深，墨水一般的黑色，還有一層柔順的光澤。我的頭髮短多了，它的長度只到我的肩膀上面一點，而且是深淺不一的褐色，還有我的瀏海，那一大片的瀏海，它幾乎蓋住了我半張臉，所以我燙過它，只有一點點，好讓它蓬鬆些，這樣就不會蓋到我的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 總之，這不是我的頭髮。

        「阿澄！」我轉過頭，一個約莫十六、七歲的少年站在我的身後。他有著一頭俐落的黑色短髮，而且長得很好看。

        充滿著少年的畫面突然湧入我的腦海中，伴隨著強烈得太過真實的感覺，我幾乎就要以為那是我的記憶。

        在那些『記憶』裡，少年和我是彼此很好、很重要的朋友，我們認識很久了，我全心全意地相信他。

        「你怎麼老是跑來海邊。」他聽著有些無奈，但卻沒有任何不悅。他在我身邊坐下。

        我移開自己的目光看向大海，現在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盯著他瞧。我努力將注意力放在海上，而不是腦袋裡突如其來的『記憶』，更不是身旁這個陌生卻熟悉的少年。這並沒有很難，因為藍綠色的大海很快就吸引了我的注意。

        有股慾望在我身體裡蠢蠢欲動。

        我渴望下海，讓冰涼的海水包裹住我，我渴望著融入海中。感覺非常的奇妙，我從來沒有對任何東西如此著迷過。

        「走吧。」他說，拉著我起來，往海裡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 我沒有要反抗的意思，被他拉著的感覺很好，可以觸碰到他的皮膚感覺很好，這感覺很奇怪，因為我根本不認識他……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。

        當我們海水已經淹到我們的腰際，我們很有默契地趴了下來，開始往更深的前方游去，我有點失落，對於沒能再碰觸他這件事情，但同時我也很興奮，冰涼的海水讓我很舒適，很自在，就像我本來就應該待在海裡那樣。

        我們游了一段，沒有多說話就在一個差不多的地方停下，在那裡，我們的腳已經碰不到沙子，我們浮在水面上，垂直的浮在水面上比我想像中的簡單很多。我的確不討厭海，卻也不熱衷，我沒想過自己在海裡會是這麼的自然。

        他看著我，然後露出微笑。不知道為什麼，我心裡很清楚他接下來要做什麼，所以我配合他，吸了一口氣然後潛入水中。

        我想也沒想就張開眼睛，沒有太久就適應了水中的環境，他在海中也一樣很好看，我想我看起來應該很狼狽，滿頭又長又濃的黑髮在海水裡亂舞，而且他在笑，這讓我更確定我此刻看起來很狼狽。

        他向我伸出手，不算快，還在我可以閃掉的範圍，但我沒有，我任由他替我整理頭髮。他的手指很燙，偶爾會擦過我的臉頰。我覺得心臟跳得很用力，也很快，臉燙燙的。我可能發燒了。

        他笑了一下，突然就拉著我往上游回去，我很快的吸了一大口空氣，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能在水中憋氣這麼久。

        「該回去了。」他笑盈盈的。「阿姨煮了晚餐，我爸今晚去應酬了，她邀請我去你家吃晚餐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點點頭，沒有太多驚訝。在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『記憶』中，我們彼此的家庭也很熟，他常常來我家，我也常常去他家，在小學的時期，他甚至還來我家過夜過。

        我們很順利的游回了岸上，天氣還很熱，儘管溼答答的上岸也不會冷。我們走上石頭階梯，回到一般的柏油路面，有輛青綠色的腳踏車停在那，一件黑色的連帽外套還有一頂白色的鴨舌帽掛在腳踏車上。

        他把外套跟帽子給我，我直接穿上。外套對我來說有點大件，我想這是他的外套，帽子倒是很合，有鑑於他似乎是在跟我母親交談過之後才來的，我很合理的認為這是他從我家裡拿來的。

        他騎上車，我熟練地坐上腳踏車的後座。我還蠻確定這是我第一次上腳踏車，但一切都感覺非常的熟悉又普通。

        在回程的路上我們幾乎沒什麼交談，一方面是因為我累了，加上反正不說話也不會尷尬，另一方面是因為我一直在想事情。

        家是另一個我覺得很困惑的地方，在那些『記憶』中，出現了一個很溫暖的兩層住宅，而我知道那是我家，雖然我根本沒有去過。屋子裡有三個人，一個男人，一個女人，一個似乎比我大個一兩歲的少年，他們分別是我的爸爸、媽媽還有哥哥。

        他，我是說柯晉旭。這是他的名字，我在記憶裡看到的。我家是我和他主要活動的地方之一。

        這一切都感覺很奇妙，我知道這不是我，但卻總被一種熟悉感給包圍，好像這一切我從沒接觸過的人事物都是如此的普通而正常。

        腳踏車停了下來，我看著眼前這棟兩層樓的建築，我想是米黃色的外觀讓它看起來很親切。

        柯晉旭把腳踏車停在圍牆裡面，然後很自然地就繞回大門把門關上。

        我突然感覺有點反胃。

        「你還好吧？」他很快就注意到我的異狀，我想我看起來可能真的很糟，否則他不會那麼快就……

        歐，我想我真的要吐了。

        「阿澄？」柯晉旭很緊張。

        我覺得很暈，兩腳也不太穩。膝蓋發軟。然後我就失去意識了。

        最後記得的，是柯晉旭那張緊張的臉。